“你真的是梅零？”
“是的，小姐，千真万确，我甚至可以准确说出以前在我身上更换过的旧零件，特别是充当肘关节的两个老门锁，嘎吱作响，真是让人偶印象深刻。”
“我也记得。”
柏叶沉默了。
她小心意义地在心中构建起那足足十五年前写出的符咒，感受着微弱的联系。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你......是谁把你修好的？”
“另一位好心的人偶师。我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老人的脸，还有身体被拼凑起来的感觉。”梅零轻笑了起来，“他一边修复，一边说着和柏叶小姐有关的事情。”
“他说了什么？”
人偶师？那想必是那个老人偶师了，这座府邸里只有他和她。
他果然是个高手，竟然能把中枢损毁的人偶都救过来。
“他说了不少东西，例如，现在柏叶小姐效忠于杜克伯爵麾下，负责杀死伯爵指定的敌人。”
“是这样没错。”
“怎么可能！柏叶小姐非常胆小，像她这样怕鬼，天真，善良的小女孩，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她很爱护自己的人偶——让人偶去杀人？不知道这是什么荒唐的玩笑。”
看样子，梅零显然是不信的。
“但事实是这样。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小姐您不必为不是自己做的事道歉。”
“我就是柏叶。”
她轻声开口，无法直视那张面具。哪怕梅零不知为何已经变得让她认不出来了，但愧疚依旧几乎把她吞噬。
她感到头晕目眩，喉咙发干，仿佛背叛了什么重要的家人。
医疗室里沉默了良久。
“......好久不见，梅零。”
她的声音兴许有些沙哑，总之想必与在福利院那时相去甚远，因为梅零顿住了——当一个人偶顿住时，他身边的时间宛若完全停顿，没有一点动作。
“不可能。”
梅零直起腰，“绝对不可能。”
“我就是柏叶。”话语中的苦涩十足，“梅零，我没想过你还一直在那里。”
一直在不见天日的仓库里。
“我更没想过你一直在等。”
在等一个已经忘了你的人。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证明。”
十年的时间可以冲淡太多东西，唯独人偶师构建出的联系不会衰弱。
只要一息尚存，人偶师就可以控制人偶。
“你看。”
虽然头痛欲裂，但柏叶还是抬起了右臂。有什么在梅零的衣服下面寂寂发亮。
梅零也无法控制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偶愣住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操控的了他。
那个人就是柏叶。
他回过神，死死盯着在床上的女子，眼中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满溢出来。
“柏叶小姐。柏叶小姐？”
老人偶师似乎给他加上了发声系统——现在的她也能做出来了，但十五年前的幼年柏叶没有这个能力。
“是我没错。梅零，我......我昨天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柏叶小姐......？真的是你？不，可是我几乎认不出你了......我记得明明你只有这么大——这么高——”
梅零怔怔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她那咖啡色的波浪长发和漂亮的琥珀眼睛确实和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很像，但她身上稚嫩的气息完全褪去了，变得富有女人味，凹凸有致的身形看上去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我会长大的，梅零。”
“人类肉体变化的速度总是让人偶膛目结舌，但，你没事就好。”梅零坐在椅子上，“我们人偶没有时间观念也没有痛觉，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复杂的情感。”
他拉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下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痕，还有无数的修补痕迹。
“你看，这些都是我用仓库里的材料修补的。”
“那我这些年受的伤......”
“大部分我都有共享。我们是共感关系，柏叶小姐。我们的联系不仅没有中断，反而越来越强了。”
这明明是只有最强的大人偶师才能办得到的事情，为什么在梅零身上显现出来了？那时候的她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根本制作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偶，更别提让人偶有独立的性命。
“那你的脸......”
那张用马克笔画上去的脸，现在竟然变成了精致帅气的模样，简直让人膛目结舌。
“那位把我救活的人偶师告诉我，传说中当人偶的生命力到了一个极致，他连生命的生长都可以复刻出来。”
“但这理论上我根本办不到......”柏叶喃喃自语着，依旧感到不可置信。
“无论如何，柏叶小姐，这都是不重要的。”梅零摘下面具，那张木脸上不知为何竟然看出了一丝喜悦，“能重新见到你才是最好的。你现在过得怎样？自从被贵族收养，已经许久没见了。”
这一别离，便是十年。
“这很重要，梅零。”柏叶的表情很复杂，“你......真的能和我共感？”
“当然。”梅零点了点头，“柏叶小姐，你现在可以试一试在自己的手腕上掐一下。”
柏叶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没有感觉。
梅零挑了挑他的木头眉毛，“瞧，伤害转到了我的身上，当然，因为我是人偶，所以掐自己这种小伤对我毫无影响。”
如果这是真的。
那么意思就是——支离破碎的梅零，昭示着她本来的样子。
如果没有梅零，那么那天躺在商业街地上支离破碎的，就会是她的尸骸。
“梅零，我真的很抱歉。”
没想到，那个梅零没有死。她以为人偶被弃置不用后就像腐朽的木桩，会自己逐渐凋零。
可他活了下来，坚强地用周围的材料自救......就像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用最破烂的材料把他堆砌起来。
十年了，足足十年了。
她甚至不敢开口——她看得出梅零对她的感情，但她要怎么告诉对方，其实她一直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失败的人偶？她甚至在十年前被收养后把梅零亲手丢进了黑暗的仓库里。
有些话，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要是开口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现在，被抛弃的不再是梅零了。
害怕被抛弃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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